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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

陳芳明/台灣內部的「東南亞」

台灣社會內部的外勞、外傭、外配,我們稱「新住民」。那是一九八○年代中期以後,為了因應資本主義的高度發達,開始引進大量的外勞,以平衡國內勞動力的短缺。由於逐年的增加,也逐漸改變本地的人口結構。

這些外勞外傭,大部分來自東南亞的菲律賓、越南、泰國、印尼、馬來西亞。他們在貢獻勞動力之餘,也夾帶著相當具有潛力的文化能量。他們所造成的影響,絕對不容忽視。尤其是跨國婚姻的配偶,定居下來後,也誕生了無數新台灣之子。這是全球化的普遍現象,也是高度工業化之後必然的結果。

新台灣之子在整個教育結構比例,大約占七分之一。這樣的數字,已經超過台灣的原住民。可以預見的是,新台灣之子帶來的文化衝擊,必然是在歷史記憶的層面。台灣學子所熟悉的南京大屠殺、國共內戰、二二八事件之外,未來恐怕還會加入越戰與熱帶雨林的記憶。一個最明顯的事實,新住民的孩子已經陸續進入大學教育,他們有充分的能力操練中文書寫。不僅如此,他們也參加了國內的各種徵文比賽。其中所表達的感情,與台灣在地的想像已經出現差異。

新住民與新台灣之子,究竟意味著什麼?他們所受的待遇,將深刻檢驗著台灣民主政治的公平與正義。他們渡海而來,是在尋找可能的新生命,也是在追求合理的新生活。當台灣朝向公民社會發展之際,新住民的身分似乎還未享有公民的待遇。

在各個不同的文學比賽中,我們已經可以接觸新住民的作品。在字裡行間,都透露了他們所受的汙名與貶抑。「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」甫於八月卅一日舉行頒獎典禮。對於台灣文學場域而言,這是劃時代的事件。那是一種新的文體,新的想像,也是新的介入。在可以預見的未來,新住民文學將會大量生產,也必將使台灣文學的內容更為豐饒而多元。

從得獎的作品來看,我們訝然發現,他們在這海島的生活境況,可謂備極艱辛。當華人移民在美國不斷指控受到種族歧視,當台灣的國家地位在國際也不斷抗議受到不對等待遇,我們自己在社會內部,卻對新住民極盡羞辱之能事。由於語言的差異,價值觀念的不同,以及生活習慣的隔閡。他們一直被排斥在主流社會之外。他們的孩子在學校,也持續忍受著有形無形的歧視。

我們對於民主精神看得非常高,就在於尊崇並相信公平的人權價值。廿萬跨國婚姻的配偶,五十萬的移工,是不可小覷的人口數字。但是,文化不可能以統計數字來衡量,即使只有千百位的人口,便足夠代表一種文化的尊嚴。只要有一個移工或外籍配偶遭受偏見與傷害,便相當程度暴露了台灣社會的不健康。

台灣的民主政治走過漫長的道路,在歷史上曾經出現過漢人中心論,有計畫地排斥原住民族群。也出現過男性中心論,相當偏頗地排斥女性的存在。甚至也出現過異性戀中心論,對於同志族群到今天仍然帶有強烈的歧視。如今正在發生的,則是本島中心論,相當刻薄地對待新住民。

凡是在島上的住民,無論是族群、性別、階級是如何不同,都持續在追求共同的民主價值。如果我們相信民主,相信公平與正義,就應該張開雙手擁抱台灣內部的東南亞。
(作者為政大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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